皇帝陛下在跟谁谈恋爱

  太始帝登基后,江充被划成了新帝近臣一派,新帝还在伏龙之时江充就陪着昼以继夜围着银子和紫流金打转,官儿也当的起起落落,险象环生死中求活。跟新帝这份儿亲近默契自不必说,整个朝廷都知道的。国丧后太始帝就封了左右丞相,右相江充就是第一个受封的,实乃群臣之首也,众臣皆信服。


江充大理寺出身,跟刑案打了半辈子交道,那天字号牢房里关过多少王侯将相他再清楚不过了,又曾跟着太始帝稳财政固国本,不似别的新官那样得意而忘形,受封后大朝会散了班,同僚互相庆贺,江充跟着客气了两句半,看安定侯正独自一人,依旧是一身玄色的朝服,脸色隐隐发白,走路姿势也别扭的很,继而想到天下之安,是顾昀拼了大半条命打下来的,前些日子连朝会都来不得,只能在家将养着,新皇没给安定侯封什么赏什么,甚至连半道恩旨都没下,江充看着顾昀独行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君心难测,权利确实是会改变人的,再亲的义父子,也一个姓顾一个姓李。军权与皇权之争,怕是要斗到大帅卸甲才能止了。

江充跟同僚拜别,甩手就去找安定侯,安定侯没大有高兴神色,眉毛一直拧着,看见他来勉强舒缓了些,跟江充拱了拱手。

“右相辅政有功,辛苦辛苦。”

江充哪敢消受这位爷的礼,赶紧抱拳回到:“安定侯举世之功,平患定国,寒石怎敢妄称有功。”


顾昀心想再这么谢就没完了,昨儿被那王八蛋变得狼崽子给折腾一溜够,早起还觉着腰疼呢,差点上不来朝。还没敢跟人说,说了又是躺着静养加三位太医围成圈儿号脉,实在消受不起,满心满肺都是赶紧把这不知道怎么封了新官还一脸苦相的江右相给送走,早点回家,还能趁那位忙着跟礼部交代两句,自己活动活动筋骨。


江充还想再说点什么,几欲出声又给咽回去了,说什么呢?疏不间亲,他一个为人臣的,皇帝和军侯之间怎么也轮不到他置喙,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问:“侯爷…可有车马来接?”


顾昀实在纳闷儿,自从被长庚给围追堵截又落入人手之后,他新添了个毛病,看男的吞吞吐吐就怀疑这人是不是也看上自己了,吓得他连续想了好几遍江充有妻有儿,所以万万不可能!定了定神,顾昀回他说:

“哦,侯府没几步路,溜达着回去也成。”


别有闲愁的江大人低着头走,一肚子莫名其妙的顾侯爷背着手走,两人漫步到了宫门已经是小一盏茶的功夫了,宫门前有辆马车停下,赶车的是宫中下人。他二人走路聊天耽误的一会新帝长庚已经谈完事了,哪肯放过跟顾昀一同散班回家的机会,绕了近路在宫门口堵人。

顾昀看见马车也不奇怪,晃晃悠悠的走过去登上车凳,跟江充挥手而别,马车里探出一只手臂,搭上了顾昀的腰,伸手把人揽进去了。


江充一时没想出来到这车里到底是谁,更没想往深探究。


马车内新帝一身龙袍带着冠冕,珠穗晃来晃去,还非要跟顾昀往一处挤,顾昀嫌他腻歪人,捏着新帝的手心道:“陛下怎么又开始起腻,我不说自己回去了?你还跑来。”


长庚摆出一副讨糖吃的小模样,哼着声一会儿说想他,一会儿又问站的累不累,一会儿把手放在他腰后揉捏,跟新嫁妇似得。顾昀心明镜儿,这厮是知道自己昨天闹得太过火儿了,又是堵着不让出精,又是狠命折腾,翻来覆去差点把他要的死过去,最后弄的顾昀直接昏睡,怎么结束的都不知道。

长庚最后把话头扯了回来,讨完乖后终于图穷匕现:“你今日朝会就脸色不佳,左右最近没什么紧急军务,就别撑着来了,多养几日,这才四月初,天寒着呢,你身子也没大好……”


顾昀小拍一巴掌长庚手背:“行了,我也不是瓷片儿,没那么娇贵。”他确实有些事想问长庚,比如说江北陆地战扫尾扫的如何了,东瀛那边有无反扑之势,水军伤亡情况和将士抚恤如何处理——以往这些大小军务自然是安定侯一手操持,兵部早年又穷又抠的毛病已经给顾昀烙下了深深的心里阴影,不看着不行。可自打太始帝走马上任,他顾昀就处于半软禁式养伤,先是半个月不让下床,再是半个月不让出府,违抗半次都会遭到长庚那种糟心的眼神扫射,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闲得发慌。可看他心上的小皇帝夙兴夜寐操劳,顾昀便生出许多不忍,生怕给他太多压力,于是乎只好逆来顺受。思来想去,还是跟新帝闲话起臣子来。

“江充不是升了官吗?我看他今天怎么愁眉苦脸跟吃了苦瓜似得,什么时候宰相这么难做了。”


长庚疑道:“江右相怎么了?我看今天朝会结束后,众臣工不是还跟江充道贺呢。”


顾昀如是这般的跟长庚说完,新帝已经把他揽到怀里,让他靠着肩头,非常自然替人揉眉间几个穴位。这是陈轻絮交代的,经常按按对眼目恢复有助,最近已经成了长庚的习惯动作。

听完顾昀的寥寥几句,心跟筛子成精一般的皇帝已经猜出来江充为何忧心忡忡了,他不觉冒犯,甚至有点好笑,也有些许欣慰。

“朕的大帅啊,寒石兄很可能怕我错解名将,搞一出飞鸟尽良弓藏,连庆贺升官的心情都没有了。”


顾昀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眉目正被揉的舒服,懒懒地笑了一声。“人家都看出来陛下要藏起我这把绝世好弓。”


长庚拨开珠链,对准顾昀的薄唇吻下去,亲了又亲流连忘返,亲的顾昀有些气弱,扒拉了他一把。长庚很识趣的松开了顾昀,又在鼻尖落吻:“人人都知安定侯对得起社稷,朕的将军不必再死守边关,是时候把你一言九鼎许我一生的承诺兑现了。”


顾昀嘟囔一句:“那还得看皇上表现如何,老圈着我可不行……”说完就睡着了,补一补昨日只睡了两个时辰的亏空。



又是三日,皇帝为了证明自己表现良好,塌上恩准顾昀正常上朝,这次兵部回传来西洋海事防御战线一溃千里的消息,远海战争不日就会结束了。顾昀这次真想在朝会上请旨再去前线看看,刚准备撩起朝服下跪,就看见皇帝端坐明堂,脸色不善的盯着他,顾昀偏偏能在他这表情里看出几分委屈巴巴的味道,腹诽着要是真下跪,长庚非得泪洒太和殿不可,回家不定怎么腻歪人,膝盖立刻下意识绷直了。


顾昀本身已经站于群臣首列,细枝末节的动作无人看去,可左近正好是那前两天刚升了官的江充。江大人把皇帝和军侯一来一回的无声互动都看在眼里,在心里又深了一层误解,深深把脑袋低了下去,不知想些什么。


散班后长庚照常被几个有事私聊的臣工拖住,顾昀得了早春独步的机会,慢悠悠的逛回侯府,这年春天来的稍晚,早晚还是凉的很。霍郸对他家侯爷的秉性一清二楚,冬天添一件棉袍已经是很给皇帝面子了,四月初春对于顾昀来说没有不单衣薄衫的道理,所以早早举着大氅在侯府门口站着,跟侯府站岗的两个亲兵三人站成一条直线,企图用这种类似于迎接大家闺秀的夸张做派唤起顾昀多穿一件衣服的良知——这是在京城,皇帝御旨高于将军军令,皇帝让穿那就得穿。


顾昀前脚刚走到府门口,霍郸举着大氅就给他扣在了肩膀上,顾昀敢怒也敢言,两眼一瞪刚想发飙,霍郸转身就进门了,半点儿机会也没留给他,留下袍子被东风卷起的顾昀,站在门口哀叹自己权利被严重稀释。

江充这次真的是路过,真的是路过,两人府邸就隔了三条巷,正看见顾昀脸色不佳,嘴唇被辰时还凉着的风吹的有些白,往些年冬月也不曾添衣裳的大将军,现在四月份还要披裘,也不进府门,就在风口里站着,好不落寞。

江充这次没忍住,两步上前跟顾昀作揖。“江北现在情势大好,侯爷不必过多忧心,万望侯爷保重身体。陛下正新皇登基…一时和一世,侯爷肯定懂这个道理。”


顾昀看着江充,深感江大人明理与大义,殷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寒石兄所言极是,我现在不能说大好,但也是行伍多年打出来的底子,再熬个几载不成问题,多谢寒石兄。”


说完江充急匆匆的拜别了顾昀,转身就走,可能是怕自己多说多错。


晌午过了,长庚看过太子功课,还一起用了膳,才从宫中溜回来轻车熟路钻进侯府,马不停蹄指挥厨房给顾昀做碗热乎好消化的。不饿不食是顾昀十大坏毛病之一,现在这会儿肯定是大朝会起的太早,精神头没歇过来,没用午饭直接倒头就睡了。


长庚端着热汤坐在顾昀塌边,很有耐心的把顾昀香醒。顾大帅闻到饭味儿非常争气地精神了,并果断拒绝长庚一勺一勺喂他,自己坐着吃。

也不能全怪皇帝爱管他,一饭一裳都看的死紧,离顾昀上次重伤还不到一个月,到现在身上还有没拆干净固定着骨头的钢板。在铁轨车上顾昀睡了三天,睡得像要不省人事了,直到现在也容易精力不济,天下再神的神医也不能抹去人体恢复必须要的时间,况且连年征战,顾昀就没好好歇过。


这会儿顾昀正模模糊糊,就跟长庚讲了刚才在门外江充那一段含蓄但愤懑的表现,长庚盯着他吃东西,少吃一口就是极大罪过,顾昀这几天逐渐习惯了长庚略显过火的掌控欲,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惯着。

顾昀在犹如鹰甲监视敌军的目光中淡定地用完了,把碗毫不客气的往太始帝手里一塞。吃饱喝足,塌上一倒,非常想再来个回笼觉,长庚纵着他,把被给他盖上。“你再躺半刻,就起来动一动再躺,我叫霍伯看着你。”

顾昀想起在府门口吃的瘪,怒道:“堂堂皇帝在我军安插眼线细作,为人不齿!老霍太不像话了,实乃侯府叛徒……”


长庚低头亲他的额头,留了兵不厌诈四个字给戎马一生的安定侯。


新皇帝溜回来呆了片刻还得再偷偷摸摸溜回去,登基后政事还算平稳,几个世家在这次宫闱争权中散的散倒的倒,众臣工对新帝的政治手段非常了解,只要手里的事儿做好,你别惹他,太始帝便不惹你,更不爱看结党营私和虚与委蛇只顾奉承,谁也不敢先摸新皇帝的脉,外一马屁拍到马腿上呢?唯有礼部尚书天天围着新帝,捣鼓什么礼法,祭天,顺地,拜祖庙,礼部尚书三朝元老,胡子都白了一大半,长庚不爱应和这些乱七八糟的形式,也得看老臣面子,捏着鼻子配合,觐见使臣宴请宾客如同一只富贵吉祥物,跟顾昀当矜娇的朝会壁花凑了个对,这种日子差不多过到了五月初,沈易的江北前线终于传来西洋联军正式投降的消息,不日沈将军就会班师回朝。


沈易归心很切,家中还有尚未过门的美妻在等,又惦念顾昀的伤,开鹰甲先回了,第二日上朝复命。皇帝按惯例摆宴犒三军,礼部诸臣工就要盘算怎么祭天祭祖祭这祭那,两个月来长庚实在被这一套规矩折腾怕了,冠冕堂皇打着沈易的招牌,说将军舟车劳顿,犒军便等到大部队回来一起,当庭赐沐休七日。


不摆大宴,家宴定是要摆,侯府第二日一早就准备起来了,顾昀指手画脚瞎指挥,还换了一身孔雀蓝攒金丝的新衣服,看的沈易直嘬牙花子,说他骚气冲天,家宴自然要请陈轻絮,沈易还念叨一定要请奉函公,着人劳动奉函公一趟,小曹从北疆回来后也很不客气的往侯府一住,公然抗旨就不去御赐的新宅子,侯府很久不热闹了。长庚思来想去,决定把右相江充也叫上,最好吃顿饭让他不要对着顾昀摆出一副你受委屈了那种表情。


家宴申时开摆,江充被公务拖了一会,进了府就看见一副震碎三观的场景。

沈易顾昀厮混了一天,入席的时候已经醉的差不多了,俩将军推杯换盏参杂几句互相谩骂,奉函公一把年纪也喝的不少,满面红光的跟沈将军和顾大帅激扬文字,猛夸灵枢院新制钢甲,两个将军坐成一排猛拍巴掌,曹春花正给神医陈轻絮脸上画什么西域新学的桃花妆。最可怕的便是太始帝,太始帝袖子挽起来,做着下人的活儿——帮忙把狼藉收拾下去,然后叫人给江充添置碗筷,给喝多的酒鬼倒上醒酒茶,还掰过顾大帅的嘴给他灌了半碗。

收拾完,太始帝袖子还没放下来忙邀江充入席。

“寒石兄不必拘礼,今日是家宴,我义父跟沈将军高兴,就饮多了些,快尝尝御膳房新制的春菜。”

难为江寒石为官一生,还没见过如此君不君臣不臣的场面,吓得呆了,举着筷子不知道是谢恩还是吃饭。

“谢…谢皇上。”

顾昀兴味正浓,招呼江充。“哎,寒石兄过来喝酒,咱们陛下可不胜酒力,你过来跟我们喝。”

江充端着筷子,扭头看了一眼太始帝,表情五花八门,比桌上的春菜还复杂。长庚用鼓励的眼神朝他眨眨眼,江充授意,端着杯子过去敬酒,瞬间就被顾昀拉入战局。


闹到太阳下山,院里的人终于静了,沈易大醉,陈轻絮扶他去休息,奉函公也被人送回去了,江充经历了一个下午的冲击,又灌了一肚子酒,现在心态平和,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什么能打击到他了,事实证明他错的离谱。

侯府本来就大,再空也是亭台楼阁弯弯绕绕,醒酒随便走走,绕道一处过廊后面,远远看见了他此生难忘的一幕,登时酒都吓醒了。


他看见,新皇把军侯按在廊柱上,两人交缠亲吻,仿若一对儿鸳鸯般缠绵。江充不敢动弹,坚定认为顾昀是被强迫的,但顾昀马上就开始用实际行动打他的脸。

顾昀两条胳臂极度自然勾住了皇帝的脖子:“宝贝儿,你这是要咬死我……泄愤啊。”

长庚贴在他颈间,朦朦胧胧的说了一句:“酒我也允你喝了,答应我的事将军是不是得兑现。”

顾昀好像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首肯,长庚横着抱起他来,手上还挂着那支安定侯常用的锡酒壶。两人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远了,又是一个转角,皇帝抱着安定侯好像是看见了江充呆滞的身形,一副怕被人抢怀中人的模样,一手护着顾昀,远远朝他撇去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江充:“我的妈啊……我的妈啊……我的妈啊。”

隔日早朝安定侯告病没来,江充自己站在第一排,右面缺了顾昀,看着皇帝八风不动的模样,脑子里全是那天太始帝高深莫测如同妖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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